沒有國家的人

國光的《百年戲樓》是我看過最好的新編京戲，不但不懂戲的人能進入，懂戲的人也能看出其中的好處來。

這齣因應建國百年的新編京劇演繹了百年的京劇歷史。小時候，我的入門戲是「四郎探母」的其中一段「坐宮」，看著鐵鏡公主和四郎楊延輝的你來我往，雖然不是很理解為什麼楊延輝要求公主給他令牌出關探望母親，為什麼番邦公主就要穿上一身清宮行頭，為什麼舞台上簡單的一桌二椅就可以代表一個完整的場景、可以轉眼是城牆、台上角兒的大小嗓轉換的唱腔為何可以這麼吸引人……，到長大一點，看的戲多一點，這才對京劇的世界有一些了解。戲臺上不外乎演繹了現實人生，君王將相、才子佳人，不管題材如何都是一個個人生停格。有時，將在現實生活不滿、未圓的夢，放在戲中讓人們去圓去體會，所以在戲台上看到法治之夢、追求至情之夢、忠孝節義的理想……，《竇娥冤》、《搜孤救孤》、《白蛇傳》，都各自有自己的話要説，「人生的不圓滿，非要在戲裡求。」《百年戲樓》的這段台詞，為台上搬演的戲下了適切的註腳。

《百年戲樓》已經跳脫了傳統京劇的舞台調度，實際上可視為有著京劇外衣的舞台劇，但因為從編劇、舞台、演員、燈光各方面都環環相扣、彼此幫襯，所以非常精彩，前面提過，這齣戲不懂戲的人可以輕易進入，懂戲的人也可看到其中傳統與新編的串連新意、貫串百年京劇歷史的掌故，場與場的設計和劇情的連接都做了很巧妙的安排，如劇中串連的《搜孤救孤》、《白蛇傳》以及文革樣版戲《紅燈記》都在重要的時刻銜接了重要的劇情點，使得戲劇主題得以彰顯。

在《百年戲樓》之前的《孟小冬》已經有著舞台劇式的表演方式，外加中間穿插幾段著名的京劇唱段，對白與唱段的巧妙銜接，對出色京劇演員聲音表演的品評、判斷、訓練，都有其精彩的看法。《孟小冬》迥異於傳統戲曲的演出形式對我這個偏愛傳統京劇演出的觀眾而言，還是有那麼一點不滿足，京劇特有的程式化演出、唱腔，都因舞台劇的演出形式而大為縮減，只有幾段魏海敏在《四郎探母》中一人分唱旦角和老生的唱段、《搜孤救孤》的唱段等，才讓我覺得唱功的地方得到滿足。

到了《百年戲樓》，這種遺憾和煩躁感降到了最低。在劇本上、舞台設計、對白設計、唱段的銜接、表達的主題……，因為調和得當，整體的表現相當出色。

先談戲子
戲子是卑賤的行業，充滿了矛盾與衝突感。章詒和在《伶人往事》說：「藝人，是奇特的一群，在創造燦爛的同時，也陷入卑賤。」

《紅樓夢》裡，寶玉因為和優伶蔣玉涵交遊，最後成了賈政下死命打他的原因之一，「在外流蕩優伶，表贈私物，在家荒疏學業，淫辱母婢」這兩個原因使寶玉大承笞撻，差點沒命。寶釵十六歲的生日宴會上，賈母讓家中戲班唱戲，因扮演小旦的齡官長得像黛玉，鳳姐笑著說小旦的扮相頗像一人，眾人心知肚明皆不肯說，唯有心直口快的湘雲脫口說出像黛玉，黛玉惱拿她和戲子比，最後惹出不快。
只不過和戲子交遊就挨打、也要小心別拿人和戲子比，免得遭怨，唱戲的到底不是高尚職業，如不是沒辦法，也不會送自己的孩子去戲班學戲。《桂花巷》裡就這樣說：生子去做戲，父母無啥四。

社會地位低下的戲子，到了舞台上，又燦爛無比、發光發熱。只要是角兒，表演一到位，觀眾就是炸鍋似的叫好，癡迷、追隨，一如明星。戲子的生命在舞台上，生命也奉獻給舞台，就像《百年戲樓》裡說的，「戲子是活在戲台上的，觀眾看著你才是活著。」，「戲子就是死，也得死在台上。」唯有上戲台，將打小咬牙苦練的功秀在戲臺上，才算活著。

 

《百年戲樓》Data

觀劇時間：4月23日14：30

演出地點：城市舞台

演出：國光劇團

編 劇：王安祈、趙雪君  特邀周慧玲

導 演：李小平

主要演員：魏海敏、唐文華、溫宇航、盛  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