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雪白的空間逐漸讓濃重的黑一吋吋的布滿,聖潔的天使白原本可以有個璀燦亮麗的新樣貌,卻不敵墮落的惡魔黑,質地粗糙的筆觸,斜斜地、重重地黑洞似的吞食掉光線,什麼色彩也沒留下,令人不快的惡魔黑就如同不請自來的惡兆撞進了藤子老師的眼裡。

 

這是一個夏日的午後,三點鐘的陽光還熾熱,以拉丁舞孃的靈動腳步翩然舞著的光影,使得三年A班的教室洋溢著歡慶的節慶調子,所有的童男童女正專注在眼前的畫紙,以七彩的畫筆,勾勒心目中最完美的畫面。他們才10歲,正是讓父母呵護在掌心的年紀,小小的身子,配著紅撲撲的臉蛋,眨巴著天真、探索新奇世界的清澈的眼,短短的手指,抓著彩筆、蠟筆,為心中的奔放、絢爛的想像力在白畫紙上找宣洩的出口。每一個孩子的眼前都有歡欣的畫面,亮黃的皮卡丘、嬌粉的粉紅兔、夾著輕快藍果實的甲蟲……,只有一個孩子例外,在他面前攤開的是一團糾纏不清的黑色哀愁。

 

這是一個10歲孩童的畫作嗎?藤子老師蹙眉,她悄悄站定在東野的面前,金色陽光勾出東野線條優美的側臉,他長而濃密的睫毛半垂著,手上的黑色蠟筆隨著手勢的挪移,一點一點的縮短,加重了面前的死亡惡魔黑,他很專注地畫著,渾然不覺老師就站在他旁邊,以一雙擔憂的眼看著他。他沈浸在自己所創造的世界。

 

他的外表像天使,藤子老師心想。她可以將看清他的輪廓,甚至是臉上肌膚上的細毛,卻看不透他的心,像是復活節的彩蛋,得敲開了才瞧得見其中暗藏的玄機。她抿著唇,在心中做了個決定。

 

※※※

東野仍畫著。一人留在教室畫著,已有數張塗黑的畫紙堆疊在旁,不管時光的流逝,他與他的畫筆同在。同學一個個下課,留他一人在空盪的教室,他只有一個意念,就是完成藤子老師交代的作業,他還記得老師用輕快的語調宣布:今天要請大家畫任何你所喜歡的事物喔。就在他奮力塗黑畫紙的當下,藤子老師早就拿著其中的一張黑色畫紙找其他的老師商量,這孩子畫的是什麼?

 

隨著夜幕闖進教室,將東野趕回家時,藤子老師把他的畫作拿給一臉擔憂、才從外拼搏下班回來的東野夫婦看,客廳的氣氛有點凝重,東野先生一口長氣都還沒舒緩過來呢,藤子老師就帶著寶貝兒子的黑作品前來。東野太太不像傳統婦女一結婚就辭職在家專心當主婦,她是職業婦女,和先生一樣工作負擔家計。從兩夫妻的樣子看來,一切都非常正常,都是知識份子,家中的環境也過得去,對孩子的照看也從未疏忽,藤子老師綜合在校查找的資料及拜訪所得,下了這樣的結論。她垂著頭,想像不出東野的心思。東野夫婦並肩坐著,一語不發,像久旱乾渴的植物,彎得頭都抬不起,藤子老師懷著歉意的心思,腦子裡裝了過多的疑問,頭因而重得無法直起面對夫婦倆,三人就這樣默默對坐。

 

東野不在客廳,一回家就將自己關在房內畫畫,連晚餐也是隨意的扒兩口飯解決,只有桌前的檯燈用孤單、微弱的光環抱著他,看著他完成一張張的黑色畫作,燈光圈住東野,將他與現實世界隔絕,以透明的光膜將他罩住,將無邊的黑暗隔絕開來。

 

東野一直畫著。

 

※※※

 

堅信世界運轉法則的大人們沒輒了。東野執拗的只管塗黑畫紙,他只專注在眼前的黑色蠟筆與畫紙,畫圖的場所從學校→家中→醫院,這過程的轉換他不理論,他只管畫。

 

「你在畫什麼?」白袍醫生傾著身問道。

 

東野垂著頭,一語不發,只管著塗黑。東野夫婦焦急的心情升騰,孩子你怎麼不說呢?

 

醫生再度開口,問出了大家的願望:「可以告訴我嗎?」

 

可以告訴我嗎?這是人與人之間用來溝通的話語,除了開口說話,還能用什麼媒介傳達訊息?圖畫不也是嗎?怎麼你們還一直問?東野緊閉著嘴,一直畫著。

 

醫師束手,這孩子需要會診。

 

於是醫院出動了數名醫師前來會診,其中還包括精神科權威,東野夫婦無助的將孩子交給了白色巨塔。

 

不管醫生群怎麼問、怎麼勸誘,東野就是不開口、不理人,只畫圖。

 

這孩子只差一步就加入病態的行列,療養病房正對東野招手,竭誠的歡迎。經過會診,東野當晚住進了病房。他一直畫著。

 

住進醫院的東野不上學了,他仍畫著,地上都是他塗黑的畫紙,像疾病似的蔓延,滿滿的都是,幾乎將地板淹沒,護士小姐只能勉強的縮在門邊,無法前進一步,隔著幾步之遙,看著東野。

 

東野一直畫著。

 

 

父母、藤子老師都記掛著他。這個謎沒解,心頭的重擔就無法卸除。東野太太對著一疊東野留下的黑紙嘆氣,而藤子老師則是坐在東野在教室的座位上沈思。

 

她微歪著頭,坐在東野坐過的位子上,以東野的視野,環顧四周,她的高度現在已經和東野相同,脫離學生身份以後,她就一直站在講台端,看著底下的學生們,現在換她坐在東野的位置上,他就是以這樣的角度、方向,看著講台上的她嗎?突然收在抽屜裡頭的拼圖吸引她的目光,從散亂的拼圖堆中,取出一塊拼圖仔細端詳。小時候她也玩過,從一大片零散的、乍看沒有關連的拼圖堆中,找出連結的關鍵,一一的拼湊,最後就會完成一幅圖案。拼圖的樂趣就在過程,如何從雜亂的線索裡找到你要的,她曾經也樂在其中,不眠不休,只為完成拼圖……,藤子老師突然想到什麼,放下拼圖,往醫院跑去。

 

另一方面,在病房陪著東野的護士突然發現散落在地上的黑色畫紙,有幾張有著不規則的白色區塊,似乎可以連起來,她馬上蹲在地上將兩張畫紙連接,剛好線條可以順利接起,這孩子不是只有單純的塗黑畫紙,他在拼圖,護士馬上出去報告主治醫師。

 

 

在禮堂,藤子老師、東野夫婦、主治醫生及護士都匯集在此,由藤子老師指揮,所有的人全力動員,奔來跑去的要完成一幅巨型拼圖,留在醫院的東野,仍不停的畫。

 

隨著拼圖完成度愈來愈高,大家的心情也愈來愈亢奮,最後只差尚未完成的一角,一隻巨型、胖敦敦,揚著尾的黑色鯨魚出現在大家眼前。同一時間,東野完成了最後一張,放下筆,安心的嘆口氣。

 

缺著一角的鯨魚像在擺動著拙趣的身子,等著東野,把牠完成,然後牠要快樂的游向湛藍的大海——包容萬物的無垠海洋。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angelicawei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