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國家的人

老闆變了，阿精心想。

眉眼仍是一樣的眉眼，也仍舊是一派雍容不凡神人般的氣度。經過百年，看似不變的他，其實有了一點不同。

從前老闆從不正眼看她。

雖然同處在一個空間，同在當舖為黑暗效力，即使老闆就在身邊，短短的一個人身的距離，感覺卻相當的遙遠。他們不是夥伴嗎？生生世世的夥伴呀。

怒殺芙蓉，趁亂間第一次踏進第八號當舖時的慌亂、害怕、前途茫茫，即使經過百年依然記憶鮮明。在殺了芙蓉之前，她的生命沒有光明，沒有顏色，有的只有永無止盡的挨餓，一天度過一天，從白天到黑夜，手上的粗活從沒停過，灑掃、洗衣、刷洗尿桶、熨衣…有時，花滿樓的姊妹們一個氣憤難平非得要滿姨命小豆子偕人痛打自己一頓，她是一個弱女子啊，怎堪拳腳相向？

韓諾，老闆的到來讓她的世界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因他，成為第八號當舖的夥計，老闆的助手，告別從前，展開新生活。

從她踏進八號當舖裡的那一刻起，她就不想離開。以前是為了可以填飽肚子，又不用回去花滿樓過苦日子，現在是為了韓諾，她的老闆，即使韓諾總是與她保持上對下的關係，永遠隔了一層，但是只要可以待在他的身邊，她就感到開心。

第一次將老闆的眉眼看個清楚是在她初來八號當舖時，第一次打飽嗝的那次。照例當舖裡的餐食總是源源不絕的送上來，不管有多餓，當舖的餐桌食物的份量永遠是足的、豐盈的，以往總是處於半飢狀態，那次吃得痛快，把肚子填個十足飽，滿足的打了飽嗝，這可不容易，從小到大哪有這樣的好運道可以痛快的吃，恣意的吃，眼前吃相優雅的老闆，可是她的恩人。

生平第一遭這樣感謝一個人。

她興奮的衝向老闆像他訴說她的感動，還在老闆面前打了大大的飽嗝，實在是太感動了，所以她並不計形象，在衝向他之際，她發覺老闆是好看的，一種貴族的氣息，將他襯托的像神人似的，她將與他永生永世的共處下去，她很開心。只是，老闆對她十分淡漠，在她打完飽嗝後，轉身離開。

當時她不懂，看著老闆幾乎未動的食物，只是覺得惋惜，替他吃完，現在她懂了，那意味著鄙夷。即便如此，她仍舊愛著老闆，還是要與他生生世世的過下去。

百年來，她與老闆就一直為著當舖的生意努力著，老闆有時憑著己意做起虧本的生意，雖然擔心受怕，卻仍舊為老闆竄改帳本，因為老闆是她的恩人，她愛他呀。

她很想問問老闆，會不會後悔收留她當助手，畢竟當初是她死纏著老闆不放，哀求老闆收留她的。

從前，這個問題並不困擾她，因為她是他的得力助手，老闆離不開她。

可是，孫卓出現了。

老闆對孫卓有一種特殊的感情，待她特別好。她從來不知道原來老闆也是會笑的，也能這麼溫柔。

她忌妒孫卓。

她希望老闆也能這樣待她，眼裡只有她。

一定是老天聽到她的祈求，昨日她與老闆嘔氣，氣冲沖的跑去逛街，才正在挑衣服，老闆就出現在身後，為她挑起衣服來，不但讚她可愛，還牽起她的手，說她比街上的每個女孩都好看。

她在作夢嗎？她好高興。上天真的聽到她的祈求了？

阿精想起老闆昨日的溫柔還是喜上眉梢，甜蜜滿懷，百年前的苦痛如今都不算什麼了，她只要老闆就願已足。

膝上的雜誌久久還停在介紹法國香舍法式餐廳的那一頁，什麼時候可以和老闆一起去吃呢？

「阿精。」老闆突然踱進房裡，低聲喚她。

老闆？她趕緊轉過頭去，老闆緊挨著她坐下，頭湊過來，瞧她看什麼。

「妳在看什麼？」

老闆靠她好近，他身上的味道真好聞，她轉頭看他，只見老闆含著笑容，嘴角彎成好看的弧度，一雙眼睛牢牢的盯著她，眼底透著溫柔，臉上神采飛揚，這樣的老闆她從未見過，那樣的溫柔只為她？

她有些不自在的動動身子，說：「沒，就雜誌啊。」臉上一紅。

老闆突然間執起她的手，提出邀約：「阿精，陪我一起去吃晚餐好嗎？」

她的眼睛睜大了，有點不敢置信，這是老闆嗎？從前她苦苦追在後頭，只求老闆看她一眼，可以與她共度晨昏，現在，反過來是老闆來邀她共度晚餐，她含著淚，內心非常激動，千萬要忍住啊，別讓淚水滑了下來。

她堅定的點點頭。

老闆真的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