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國家的人

發薪日。辛苦了一個月就等這天。

May心情很好，伸手一招，黃色的計程車像畫線般停在她眼前。她不習慣搭公車或坐捷運，擠、又不高雅，一點質感也沒有。

像她這樣的單身女郎，既無家累，上又不必奉養父母，所賺的薪水盡皆花在自己身上，她是享樂主義者，上班的目的只為了每月的薪水可以固定匯進戶頭，可以供養自己永無止盡的物慾。

計程車在亞都飯店停下後，May直接往巴黎廳1930走去，來到已訂位的桌前，Vita已經坐在位子上翻閱著雜誌。

Vita是被May拉來吃大餐的。身為May的好友，Vita明白May重享受、好享樂，每個月總是要陪著她吃遍各式美食，不然就陪著Shopping，有一次，May站在Jil Sander的櫃前癡癡地望著俐落剪裁的新裝，良久，深吸了一口氣，下定決心似的轉頭對Vita說：「我一定要努力賺錢，」才剛聽到這裡，Vita很是欣慰，才要稱讚她，卻聽到May繼續言道：「賺了錢買下這套衣服。」氣得Vita轉身就走。

今天才剛領了薪水，May就像口袋的錢會咬人似的，急急拉了她來吃法國料理。而且像挑食的歪嘴雞非要來亞都來吃不可。

趁著上菜的空檔，May邊笑邊遞上一本漫畫，「Vita，妳看，這個女人居然為了還卡費去援交耶。」

Vita瞪了她一眼，接過漫畫看了起來，作者酒井美羽專畫夢幻尺度情色漫畫，內容講一個沒什麼腦袋的美女，因為過度擴張信用，幾乎每一張信用卡都刷爆，又動用循環利息，被利息壓得喘不過氣的她，只好靠著天生的本錢去援交。

「妳呀，別笑人家，弄不好，搞不好妳也要去援交。」Vita放下漫畫告誡May。這個女人天生沒心眼，瞻前不顧後，遲早要吃大虧。

May吃著鵝肝醬，眉一皺：「呸呸呸，別詛咒我。」

「我是認真的，我底下的Tina妳曉得吧，她啊，已經有三個月沒摸到薪水了。」Vita靜靜的說。

「什麼？」May的頭抬起來，將注意力從食物轉往剛剛Vita丟給她的訊息，「怎麼回事啊？該不會妳也沒有領到薪水吧。」

「我們飯店營運狀況良好，沒有絲毫的財務問題，有問題的是Tina，她的銀行戶頭被法院凍結了。」Vita優雅的把鴨肉送進口裡，看著瞠目結舌的May。

「訝異嗎？我本來不想說這件事的，畢竟，這是Tina的私事，可是看妳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只好把這件事情說出來了。」

「她……她到底怎麼啦？」

「她啊，就是欠卡費。」Vita看著May拿著湯匙在湯裡撥來撥去，活像聽到可怕惡耗。

「別怕，妳還來得及，Tina其實很可憐，嫁錯人，把自己給賠上了。」

「噢，妳說明白一點。」May又恢復食慾，繼續跟南瓜湯奮戰。

「三個月前，一直有銀行要找Tina，妳知道我們公關部門電話本來就多，但是，後來Tina開始連電話都不接了，開始躲電話，問她，她也沒說，有一次，我接到一通討債公司的電話，口氣很不好，劈頭就數落我說我們是不是都不接電話，我問對方什麼事情，他又跟我說Tina積欠卡費，要我解決這個問題，我當下啼笑皆非，我告訴對方，Tina雖然是我底下的人，但是我只管她在工作上的表現，她的私事我管不著，我請他留下連絡方始，請Tina自行跟對方聯絡。」

「我找Tina來談這件事情，Tina才跟我說她老公因為挪用公款被公司發現，現在沒工作，她老公又愛刷卡買東西，還刷Tina的卡，結果把她每一張卡都刷爆，現在可好了，家裡還有孩子要養，真不知他們要靠什麼活下去。」Vita搖搖頭。

May眨眨眼，「那Tina一定是沒還錢了，所以才會……」

「對，後來銀行寄存証信函給Tina要她上法院，」Vita嘆了口氣，「妳也知道，我們的薪水一向給得不高，尤其是像她這樣的基層人員更慘，欠了幾十萬的卡費要怎麼還呢？最後她的戶頭被凍結了，每個月的薪水都直接被銀行扣走抵帳。」

May打了個寒顫，「好慘。」

侍者送來了甜點，Vita看著精緻的蛋糕，「這個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什麼東西都需要代價的，即使是這塊蛋糕，少了一毛錢就換不到了。妳看，銀行靠什麼賺錢？她是穩賺不賠的，她的前端不管作得再漂亮，告訴妳借錢多容易，一付不用還錢的樣子，後端法務部門甚至討債公司就出動了，前端和後端差這麼多，就像合法的地下錢莊。」Vita微笑著。

「妳還會覺得漫畫中的女人去援交還卡費好笑嗎？」Vita直直看著May。

May回想漫畫情節，女人之所以淪落到去援交一切都始自於循環利息的可怕，剛開始繳少少的最低應繳金額，渾然不知已經掉進無底洞，日積月累利滾利，滾出可怕的債務。後來，女人遇上了精明的恩客，要她一次把債務解決，免去出賣皮肉只為了還卡費。

「Vita，我還是把卡剪掉好了。」May抖著聲，「我知道我很愛花錢。」

「這就對了，人啊，還是要多長一點心眼，不是要妳去算計他人，而是不要被別人扒皮還不知。妳現在覺悟還來得及。」

原本打算吃完大餐還要去華納威秀看電影的May，突然間怎麼樣都無法開口邀請Vita了，她的物慾在這幾年無止盡的餵養下變得跟債務一樣龐大，有時，她想要辭職休息幾個月的念頭成了不可行的夢想，她工作的目的就只是為了滿足自己和還卡費。

結帳時，向來習慣掏出卡片的May首度付現，看著數張千元大鈔消失在自己眼前，她才真正有了心痛的感覺。